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芙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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芙蓉

他們相攜穿過一條又一條小道,路旁是一片又一片色彩繽紛的秋菊。遠處是兩段木質的圍欄,草草地將花海圍起,欄桿上還爬上了幾簇鮮嫩的葉子。

谷外的防守過於嚴密,便不再有必要對谷內的花海嚴加看管。芙蓉一天三色,此時正值午後,眸光越過欄桿,便能得見燦如雲錦的滿天銀朱。

秋意似乎並未流連這裏,芙蓉花開得極盛,花瓣層疊絢爛,雍容不輸牡丹。江意一下便怔住,隨即從口中溢出一聲雀躍的歡呼,微微使力掙開了扯著她的力道,便朝著花海處跑去。

晏玦跟在她的身後,手裏拿著她摘下的幕籬,垂眸觀賞著附近的芙蓉。進谷前,那統領便曾笑稱,谷內的芙蓉雖然珍貴卻並無定數,若是想哄小姑娘開心,摘下一兩朵也無妨。

那時谷門前的守衛都恨不得自己是個聾子,也不想聽這種大逆不道的話語。晏玦當時聞言也只是微怔,隨即笑著謝過他的好意,倒是對此處布置的兵力有了新的看法。

傳言皆道是魏德妃盛寵,帝王為博美人一笑,才擲重金遣人把守起芙蓉谷。可如今看來,谷中的守衛似乎並不十分在意芙蓉本身,而是只想借機將此處劃為禁地。

事實似乎也的確如此。入谷時,谷中守衛對來者身份核驗極嚴,反倒是在最深處的芙蓉花海,那些窺探的氣息都消失於無蹤。

江意不大的身形潛入了萬千芙蓉之中,她貓著腰,一步一頓地嗅聞花中清淡的甜香。

可惜此處無人能享用這些芙蓉,自然也就沒有能為她制出芙蓉糕的廚子。秋風吹拂,遍地芙蓉如同錦繡流淌,更襯得美人皎若秋月、面似桃李。

晏玦跟在她的身後,看得心中微微一動。不知從何而起的浪潮裹挾了他,促使著他冒失地伸出手去,摘下了一朵胭脂紅的芙蓉。

小公主正巧回頭看來,他便極自然地將芙蓉遞上。江意接過,翹起唇角將花別在了自己的發間。

他收在寬袖之中的五指微蜷,似是還留著些芙蓉贈予的甜香。小公主整理好了那朵芙蓉,便擡眸向他看來,眸光明澈。

“謝謝重之哥哥。”

這次男人總算沒有落荒而逃。他新學了些拙劣的偽裝,面上毫無波瀾,只是頸間的喉結上下滾動,似是不經意地問道:

“比起你幼引哥哥呢?”

江意聞言便抿唇笑了,水眸輕眨,似是輕易看穿了他的窘迫。晏玦問完這句便後悔得要命,卻又拉不下臉來收回問話,只好尷尬而又僵硬地站著。

而狡黠的小公主卻並沒打算回應他,只是嘻嘻笑了一聲,便陡然轉過身鉆進了芙蓉花海裏。

風中還殘存著她留下的花香,卻沒能等到她的回答。晏玦站在原地靜默了會兒,最終只輕嘆了口氣,便又跟上了前面亂跑的小公主。

守衛並沒規定他們離開的時間,他們便在花海中一直待到了日薄西山,星子漫天。

小公主跑累了,便墊著他的外氅躺在了地上。此處日日有人細心照料,連地上都較別處整潔幹凈。江意都不嫌棄,晏玦自然也不會在乎,便也跟著睡在了一片靜謐的芙蓉中。

江意也不知不覺地摘下了朵芙蓉,正拿在手裏無聊地撥弄。晏玦懷裏還抱著她的幕籬,卻並未偏頭瞧她,而是將眸光放空,投向了更遙遠的星子。

他不言也不語時,周身的氣息便顯得冷淡了些。江意側目瞧了瞧他,便翻了個身,面朝著他,撐著下頜看向男人。

“重之哥哥。”

這四個字仿佛成了晏玦的夢魘,只消一聽到,他便立時從過往中脫離了出來,看向一旁指間撚著根花莖的小公主。

“這裏的芙蓉好好看啊。”

“有朝一日,我也想在殿門前種滿這樣的芙蓉。”

她的手中撚著花莖,那朵芙蓉便被舉到了臉旁。月色皎潔,花影婆娑,清輝游過她的面頰,流入她清淺的雙瞳。

此刻的她宛如主宰花色與星月的神明,眸光純粹明凈,仿佛容不下一絲的惡意與欺瞞。

這樣的神明會使向往光明者魂牽夢縈,也會使深陷泥沼者自慚形穢。年輕的少主便成了這樣的俘虜,只會癡楞楞地給出許諾。

“……好。”

於是神明的眸中便蘊出了清淺的笑意,不知是在愉悅他做出的允諾,還是在取笑他呆怔的神情。

一只手輕巧地掐去了半截花莖,向他湊近,將手中的芙蓉同樣別在了他的發間。

晏玦慌亂地垂下了眸,用手摸上了自己發間頗有些不倫不類的花朵。江意見他整個人已然要冒煙了,便也不再逗弄他,只是從他的外氅上坐起,笑話他道:“呆瓜。”

兩朵芙蓉一高一矮,並肩行在出谷的路上。

將要到谷口時,高芙蓉便摘下了自己發間的裝飾,矮芙蓉則重新戴上了幕籬,將兩朵花都收在了自己懷中。

他們牽著手,如來時那般走到谷門前。守衛已然換了兩人,那統領倒是還在。晏玦同他客氣了幾句,擦肩而過時,不動聲色地將兩錠金子遞到了他的懷中。

而金子的交換物,則已然被小公主帶出了芙蓉谷,藏在了自己的衣袖中。

出谷時,晏玦便察覺到了一絲古怪。下午入谷時還不覺得,如今新換上的這兩名守衛似乎對他們帶了些不明所以的熟稔,就像是……已然知曉了他們的身份。

他不動聲色地握住了太阿的劍柄,眼角餘光掃向那兩名守衛。不僅他們,就連這名統領的態度也透著些怪異。若說下午時對自己是恭敬中摻雜著對晏氏的懼意,如今便是恭敬中還帶著幾分輕松。

周圍潛藏的氣息也撤走了不少。晏玦放下搭在太阿上的手,專心致志地牽著小公主往鎮上走。

左右這群人也無惡意。他的念頭轉了幾轉,忽的察覺一邊手被輕扯了扯。

他下意識地松了送那邊的力道,側眸看去,便見小公主幾步跑到了道旁的點心鋪前,還不忘回過頭來招呼他掏銀子。

晏玦有過午不食的習慣,江意從前也是這樣,可現在天高皇帝遠,那些長輩沒一個能管得了她。

說來可笑,最為盛產芙蓉的芙蓉鎮上卻不允許出售芙蓉糕。即便有一兩家偷摸做了,用的也必然不是本地的芙蓉。

江意有些意興闌珊,但還是蹙著眉勉強挑挑揀揀了幾樣。晏玦一手遞上銀子,一手接過食盒。回頭再看,小公主已然跑到了下一家,正眼巴巴地瞧著人家攤上插著的糖人。

夜已深了,小鎮上本就沒什麽人,此刻街道上更是空空蕩蕩。

寥寥的幾處店家也紛紛關門閉戶,江意舉著糖人走在前面,晏玦拎著她的戰利品走在後面。

晏玦看著她的背影,忽然問道:“你是幾時的生辰?”

小公主還未及笄,饒是晏玦也能一眼看得出來。

江意口中還咬著糖人,聞言便轉過身來,面朝著他,背著走路。

小公主的腳步輕快,衣裙落起又紛飛。她咽下甜滋滋的糖塊,才道:“上元那日。”

她抿過糖的唇瓣胭脂一般嫩紅,皓齒露出小小的一點,含住糖人,又幹脆利落地咬下。晏玦的思緒無意識地跟著糖人一同被嚼碎,他輕笑一聲,開口道:“那你的小字豈不是該叫作‘浮元子’?”

小公主震驚,連手中的半塊糖都忘了送進口中:

“我才不要!怎麽這樣難聽!”

她輕哼了聲,瓊鼻都皺到了一起,埋怨道:“這哪裏是個姑娘名字,聽著倒像哪家得道的高僧!”

晏玦便也從善如流地笑了笑:“的確,還是‘阿意’更好聽些。”

江意頷首,低頭專心地啃起了自己的糖人,卻全沒註意這人藏在話後的幾絲緊張。

於是等到了客棧,兩人作別時,晏玦便把手裏的東西全放在了小公主房間的木桌上,而後騰出手來,揉了一把她的頭。

江意正忙著檢查自己的戰利品,沒什麽功夫理他。男人便微不可察地輕嘆了聲,不知是從何而起的愁緒。

江意拿起一塊雲糕,便聽到頭上傳來晏玦有些過分柔和的聲音。

“夜深了,少吃些。”

以及一句——

“好夢,阿意。”

是夜月白風清。

清晨,江意起時,卻見晏玦那屋的門還閉著。

晏玦向來比她起得早。她擡頭看了眼窗外的天色,已然不早了,便有些疑惑地敲了敲他的房門。

按理來說,這樣一個習武之人不大可能睡過頭。江意又回自己的屋內等了等,還是有些憂心,便重新戴上幕籬,下樓去找了客棧的夥計。

客棧裏人本就不多,那夥計倒還記得她,便去請教了聲掌櫃的,依言給她開了晏玦的屋門。

晏玦還在床上睡著。那夥計在門口瞧了眼,見沒鬧出人命什麽的,便也松了口氣,告罪下樓去了。

江意則輕手輕腳地合上了身後的木門,向晏玦走去,想看看他怎麽了。

客棧的床沒設床幔,男人便安靜地躺在那裏。窗子上的竹簾半掩,日光便透了半數進來,將男人的臉留在了陰影之中。

江意幾步走近了,才看清他面上的神情。男人昨夜還帶著溫和笑意的面容此刻卻寫滿了痛苦,雙眉緊蹙,周身止不住地顫抖。

他微微抽動的唇中還在呢喃著什麽,胸膛起伏不定,吐出的氣息微弱而雜亂。江意一驚,忙俯下身輕碰他的額前,便聽到他恍惚而痛苦地呢喃出聲:

“爹……”

“娘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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